北萧__

铭记这浩大天籁

“恋旧是一尺古典的利刃”——给郁绵《鸦青》

在一个暴雨过后的多云天读完了@郁绵 老师寄来的《鸦青》,读到四辑过后的文段和后记已经入夜,竟然有一种脱身雾气密林之感,忍不住回头凝望是否当真穿越了什么。这本集子选取了一九年到二三年的诗,连读时很容易陷身时间的乱流,始终觉得连读一位诗人的选集是危险的,那些是生活的精炼,是从俗常中结出的盐晶,须由暗处撕开口子窥视,她领着步入光芒的阴影,自己却并非引路人,而同样在导引中再次被光所吸引,观看并且剖析。

这是阅读郁绵老师的诗时最清晰的感触。起初在《雨的静观》中读到“恋旧是一尺古典的利刃,削弱南方稠密的雨声”时,浮现的是端坐在一泓宁静之水中的形象,从夜的滴露和时间的暗流中区分真实与幻觉,沉稳地采撷入规整的水纹中。但自辑二向后,这种平静的处理渐渐表现为一种隐约的克制,直到利刃在光照下反射为一柄颤抖的手术刀。不同于许多现代主义对于幻觉的狂热,郁绵所持的也许是一份惊人的冷静,她写作,她带着忍耐甚至好奇,用古典的手术刀反复切割过去的时间。“鸦青”一辑在标题底下附写“镀金的山脉,在远方流动着”,如同“小山重叠金明灭”,一副跃动着的、璀璨的、一体的沉寂之物,那些等待被切割的光亮实则在动态地闪烁,于是产生一种并非被诗所摘取,而是诗穿过它们并留下痕迹的质感。

因此凝视的视角改变了。在《一小片鸢尾》中,郁绵写道:“还请继续注视着,注视我的变化”,此时诗的质素与震悚中环绕的星空等位,人怎么可能真的凝望星空?人只会受到星空的凝望,人所觉察到的自发凝望或许只是一种出于恐惧的幻觉。在这份几乎谦恭、虔诚的意志下,古典句法和新诗实验、东方意象和基督器物协调地并行于语言之间,所为基石的不仅是深厚的古典文学积累,更是克尔凯郭尔意义上对于美学追求的超越纯美学的勇敢,将完全异质的要素放置在一起并很好地完成了压制。所以也时常能听到一些回声,如里尔克的哭诉在触碰到《墙》后回返;《她的故事》中,“她的身体里炸裂开,过分的喧闹”,听到马雁在《盛世》中“星体们都以爆炸为奉献,爆炸们有着简单的逻辑和复杂的逻辑”,《樱桃》中“从那一刻我缓慢病变……痛苦就是直接。而痛苦是没有力量进入,是软弱,不敢顽固并沉默”;对于解剖的惊悸,听到《颐和园》中“欲望受到侵蚀,行动定要受阻”,是否是作为与生活和时间对望的不可能性和不可拒绝性的痛苦的母题;《窄门》或许又指向了约翰福音第十章第七至九节“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我就是羊的门……我就是门;凡从我进来的,必然得救,并且出入得草吃”,通往永生永福的窄门,一种出口和获救的隐喻,同时也连接了张岱和寺庙,《乐章集》中耽于病态又趋于完美的永恒呼救。

仍然需要得到重述的是,《鸦青》收录的是一九年至二三年的诗,近段时间来,我愈发察觉到“个人史”一词的恐怖,或许是冷静的利刃本就有割肤放血的力量,阅读时难免在重叠的旧时间中看到自己的幻觉。最近忽然发现在夜间行车如同行船,沉寂的道路在夜色遮蔽中蔓延成河道,头顶的樟树群叠作湿淋淋的藻荇,当河道变窄,则须小心地从湍流中航行,等待伸出的枝叶以一种命定的角度迎面袭来,因为黑暗过于模糊,对岸上的张望成为了一种危险,那些道路和城市的器官竟然如此接近,毫无关联的两地,竟以一种视觉的幻差,闪烁出隐藏于旧日、如今忽然复苏的、那令人胆战心惊的启示,夜航船之人所处的平静之中心亦是危机四伏之中心,夜的阴影的死角,那些将人击中并使人溃败而逃的,永远是相似而非殊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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