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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记这浩大天籁

圣愚、《2666》和竹节虫,厌世者最后的梦:解读《宇宙探索编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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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战斗里,他受了伤。战友们以为他牺牲了呢。眼看着食肉猛禽要对尸体逞凶的时候,一艘外星飞船从天而降,把少年和别的伤员都带走了。后来,飞船进入平流层,围绕地球轨道飞行。全体伤员迅速康复。接着,一位很瘦、很高的更像是海藻不像人类的生物,给他们提了一些问题,诸如:星星是如何创造出来的?宇宙的终点在哪里?起点在何方?自然没人能回答出来。有个人说,上帝创造了星星,宇宙的起点和终点听从上帝的安排。大家把这个人抛进太空里去了。”

 

这是波拉尼奥的《2666》第五部中,主人公阿琴波尔迪在二战中的一次驻扎时找到的一位俄国青年作家留下的笔记本,并在其中发现的一个科幻故事,讲述了一个十四岁离家出走的少年在参军后遭遇外星人并时空穿梭的遭遇。它的情节,或者说所谓的故事脉络,和《宇宙探索编辑部》的后几章一样是梦境化的、无逻辑的,是和“逃逸”与“逃离”这一主题相关的。但与那个俄国青年的完全沉醉于脱离现实的虚幻感不同,如果说在现实和幻想的边界处有一条基准线的话,唐志军始终在这条线的两端来回摆动,逃逸后又不断回落,逐渐沉溺现实时又不断企图逃离。他对于“民科”的偏执使他人物性格中的“狭隘”暴露得极其彻底,他自身在没有被理解的同时,他也没有去理解其他人,甚至他也没有试图真正面对和理解自己,这不仅仅表现在他提及女儿时指称不明的“不理解、不原谅”,他不分场合、部分情形地输出他的认知和观念,作为编辑和记者在面对孙一通时本能所做的不是询问和倾听,而是极具攻击性地希望对方认可他的主观臆测。从某种意义上说,唐志军是那种会令所有人感到尴尬的人,他毫无疑问是一个失意者,杂志从黄金时代逐渐走向褪色、声色犬马的生活变化让他的“探索”格格不入,因遗传而患抑郁症并在死前向他抛出问题的女儿,这种种的际遇给了他充足的逃离动机,但影片想要聚焦在唐志军身上所达成的,也不是同情和理解。

 

在《猜火车》中,台词讲到:“当腐烂的青春成为过去式,否定了以前的生活,一切都变干净了。能够一直向前走,不再也不用回头。从腐烂的泥潭里出来了么 ,还是进入了另一个声色犬马但平庸的世界?”孙一通无论被理解为是真的外星人还是一个失意青年,正如他自己所说,也许外星人穿越星际来到地球也只是为了问人类关于“存在”的答案,唐志军希冀在他身上找到的答案终究是他一厢情愿的理想主义,孙一通所身处的那个和他截然不同的世界是同样无解的。这更印证了影片根本无意于给出一个回答或对他们的人生、遭遇作出同情,在拍摄中大量采用的手持式摄影方式和颠簸镜头,以及孙一通不断念的诗,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毕赣的《路边野餐》,非线性时间的凯里之于陈升,独行的蜀道之于唐志军,终归只是梦的体验,气功热潮、外星人新闻,八十年代的小镇经验成为素材拼接成吊诡的梦核景象,“伪纪录片”形式的叙事手法恰恰又缺失了作为第一人称的拍摄者的身份实体,是谁在镜头的另一侧举着相机,如此沉默、甚至漠不关心地倾听着这一切?也许是梦,我们总能在梦或回忆中完整地看到自己的形象,那又是谁在梦中和记忆的那个时刻在一旁凝视着你呢?

 

当唐志军穿越雾气弥漫的山川,在视野豁然开朗处看到站在河边的驴时,许多沉重的问题被一种荒诞的方式解答了。《极乐迪斯科》接近结尾处,哈里一行人发现了伊苏林迪竹节虫,第一批移居者没有发现它,宗主国的土地测量师没有发现它。大革命的士兵和占领国的官员没有发现它。甚至是第一批来到这里,却没有驻留此地的赛美岛民,也没有发现它。它一直在隐藏自己,经历了四种形式的政府和两场科技革命。三场——如果算上石器的话。直到它偶然被一位瑞瓦肖公民武装的警探发现,地点是马丁内斯的瑞瓦肖区。就像那头驴静静地站在那里一样,它仅仅告诉你“我存在”,我是存在的,这不仅意味着你被视为疯子的探寻、你早已被众人遗忘的黄金年代,其实是具有某种意义的,同时它也意味着“你也存在”,你的厌世也是有意义的,但这些都不重要。

 

在唐志军跨上那头驴的时刻,驴就成为了《堂吉诃德》中的坐骑,成为了一个去智化的意象,它的存在不是为了证明世界的某种真相,而只是作为绝对沉默的旁观者视见一切。巴赫金在论述他的“狂欢化理论”时反复用到“圣愚”的概念,屠格涅夫也从堂吉诃德形象中得出一种“圣愚化”倾向,“圣愚”的完整词汇意为“为了基督的疯癫”,而对于唐志军而言,他事实上并没有堂吉诃德的圣愚化特质,对于他多向度的狭隘、犹豫和自我矛盾,在一个客观凝视者的眼中,没有任何人值得可怜或同情,那个和宇宙等同的神圣与宏伟只能存在于一个“愚者”符号眼中,所有的诗在它面前都是拙劣的措辞,唐志军在结尾的发言处重新面对女儿的情结时作出的沉默才是最好的诗。

 

影片第二章英文字幕为《奥德赛》,“归家”所象征的回归生活作为逃逸失败的结果一直延申到了影片的结尾,在四川的村庄里,日全食发生时孙一通让众人闭上眼睛,众人照着做了,随即消失并且石狮子上落满了麻雀。而在波拉尼奥《2666》中的那篇故事中的故事的后续中,俄国青年被外星人送到了纽约,他进行着不幸的冒险,结识了一位懂得催眠的女子并爱上了她,女子坚信爱情会破坏催眠的本事于是失踪了,少年雇佣了私人侦探不断寻找着她,最终在堪萨斯城找到了那个女子,少年求她施催眠术,让他返回原来的战场(他应该死在那里),要不然请她接受他的求爱,别再逃跑了。女子说,这两件事她都办不到。少年哭着离开了那公路旁边的酒吧,走进了夜幕下的道路。片刻后,方才停止哭泣,之后再次遇到外星人,他们交谈许多话题,转眼他就成了二十五岁的青年,作为记者去采访一位领袖,他在采访时决定帮助他出国,然而两人却在郊外因高烧而即将昏迷。波拉尼奥在结尾处写道:

 

“那雪原上是绝对的万籁俱寂。夜幕加上星星在苍穹上的漫步给人以无穷无尽的寂寥。远方,一个巨大的黑影似乎要压倒夜幕。那是一条长长的山脉。在俄国青年心里,一个想法正在形成:在雪原上或者翻山越岭的时候,说不定哪一刻会死掉。心里有个声音哀求他:闭上眼睛吧!闭上了眼睛,你就能看见那会催眠术女子的眼睛和可爱的面孔。那声音说,如果闭上眼睛,就能回到纽约的大街上去,就能去那会催眠术女子的家—— 她正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候你呢。可俄国青年没有闭上眼睛,他继续骑马前进。”

 

唐志军没有睁眼继续前进的决心,也不具备这个能力,孙一通对他说“老唐你就只能到这了”,就像《约伯记》第38章第11节中,耶和华对约伯说:“你只可到这里,不可越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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