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萧__

铭记这浩大天籁

白色的会永远存活(16)

“到了那边以后如果遇到翘曲点,就按照王在之前教过你的做,不要担心【白色】的事,我会解决的。明白吗?”

随着那个熟悉的声音喘着虚弱的气息询问,海滨的昏暗夜色中男孩似乎点了点头。

“在仪式完成后,一定到记得抚慰他们,就像我这样……”

我的头应该是磕在滩涂上了,随着风和潮汐的晃动,不时会有海水拍打在鼻子或眼睛里,但喉咙里灼烧般的痛感更难以忍受,像是有一口沉重的淤血梗在胸腔,而身体完全没有知觉,天色介于日落后傍晚即将被彻底的黑夜替代前的那几分钟,因为不再有阳光了,海面上很容易起雾。但很快我就意识到那根本就不是天色,而是白光弥散在水雾中时被下面的血滩映红了。那由血淤积而成的浅滩正是从我身体里流出的,四周散落着白色的、蜘蛛网一样成团的丝线。浸没我的海水像汞一样粘稠,表面有金属质地的反光,只不过它红得发黑,透过那层海水表面的反光,我看见一个女孩的身影,她正跪在血滩里,俯下身子用舌头舔舐从我身体里流出的血,她在抬头时我能模糊地看到她嘴唇旁一圈的血渍,白色的翅膀仿佛在随着她的呼吸明暗着发出黯淡的光,在她虚弱地咳嗽时光亮的变化尤为明显,那个模样与其说是怪诞不如说透着一些我说不清楚的可怜。

“……咽下去,感受像虫子在血管里蠕动的感觉”,我听着她的声音,挣扎着从血滩里翻身坐起来,因此能看清她作出了一个下咽的动作,接着,大贤者玛格丽特浑身剧烈地颤抖,肩膀与脖颈缩在一起,我不知道她咽下的是否是我的血,但她那狰狞的模样就像是生吞了一团火焰,玛格丽特在干咳了几声后开始大口喘息,很久才平静下来,“像这样,和他们一起疼痛。悲悯他们吧,是他们的燃烧,才让这条通道得以打开。”

我乘着这个机会强忍酸痛小腿发力,从血泊中艰难跃起,将虚弱的玛格丽特扑倒在滩涂上,她不可思议地看向我,翅膀在剧烈抖动中掉落下数不清的磷粉,将一小片染了血的滩涂照得格外亮。她试图挣扎了几下,但手腕被我死死按住,我企图向身后的彼拉多,也就是黑鸟呼喊让他能来帮我:“她不是真正的玛格丽特,还有另一个玛格丽特……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一直扮作小米,你为什么要不断杀我,为什么要把我从甲板上推下海……”

“你别说了,你在发什么疯?”她紧皱着眉头望向一旁的彼拉多,“是我在救所有人。”

“不,你谁都没有救!”我贴近她的脸向她喊道,“白教的教堂都熄灭了,最后的圣徒也烧光了自己,你的预言根本就是错的,喝了玛利亚的血的人都会死!”

她企图向我争辩,但我将她压得太死,我们的手臂在滩涂上缠斗在一起,血渍溅得满身都是,直到一声像绸缎或布匹被撕扯碎裂的声音发出。

——她的翅膀被扯裂了,我身下的女孩因剧痛发出了一声转瞬即逝的低咽。接着,玛格丽特竟然哭了。

 

这时,始终沉默地站在一旁的彼拉多终于开始动身,他缓缓走到我身旁,试图将我从玛格丽特身上推开,尽管她在哭泣但我仍然不愿意放手,彼拉多见状后抽出短刀贴在我的脖子上,我不可思议地望向他不知道这样对峙了多久,玛格丽特的哭声渐渐停止了,她让彼拉多把刀拿开,后者则担心地看了她一眼,还是照着做了。接着,玛格丽特从血滩中望向我,声音仍然带有些许沙哑地问道:“你觉得他会帮你还是帮我?”

我知道她实际上只是想以此劝服我没有所谓得胜的可能,或者是劝服我其他事情。玛格丽特将双手抽出来,然后背过去亮出手背给我看,然后冷冷地说道:“他喝了我的血才活下来,是我冲进火焰平息了他身上的火,你还不明白吗?在你到来之前根本就没有王,没有玛利亚,‘玛格丽特’这个名字之所以被称为‘王的口舌’是因为在此刻之前根本就没有王,所有的话都是出自我之口,是我传授了彼拉多布施仪式的技艺,他在这里布置了终点,而我在未来,也就是你即将死去的位置布置了起点,是彼拉多将玛利亚带到了这里。”

我怔怔地愣在原地,想起玛格丽特失态的那个夜晚,她曾告诉过我“王帮助圣状者彼拉多完成了他的第一次布施,他们在厄庇斯之海的某个翘曲点上埋下了一个终点,那是一次成功的仪式,尽管至今仍不知道那条通道的起点在何处,那个神迹又将在何时显灵。但毫无疑问的是,一个奇迹已经秘密地在某处发生了”,也就是说,正是彼拉多的第一次布施仪式才使王得以诞生,预言方能灵验。她当时对我作了隐瞒,为了让这一切能够顺利发生。

彼拉多在这时将玛格丽特从我身下救出,她浑身都是血,手腕处泛起状如勒痕的红块,我们三个人就这样子静默在一种极不稳定的平衡之中,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并不知道他们的未来将从这里开始被决定,当然,如果说黑鸟的话也是玛格丽特教给他的,那么在玛格丽特的观念里,所有时间都早已形成,即便是刚才那样激烈的争执也是注定发生的,未来并不是未来,它早已像过去一样被确定,那是否也意味着,即便此时我与她如此仇视,等时间不断行进到那一刻,我们还是会像那样在拥抱中哭泣着分离?

 

“好了,不要这样凶狠很地看着我。”玛格丽特始终用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肩膀,此时她将头微微别了过去,“我来为你解答你的困惑吧。”

“预言并没有错,玛利亚的血也没有任何问题,是我在她加冕为鲜血圣母的仪式上,在那把匕首上下了毒,因此玛利亚的伤口处始终残留有剧毒,她的血经由伤口流出的时候必然会沾到毒素。”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要做呢?”

玛格丽特冷笑了一声:“为什么要让贪婪的红教信徒永无止尽地喝玛利亚的血?或许我这样来解释你更好理解,我和玛利亚曾将彼拉多送出去但他没有回来,这不一定代表他前往的位面世界是无希望的,只是他没能顺利返回,你认为我们将你送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是穷举。很快,彼拉多将要通过仪式被送往其他位面,而你记得哪一个位面是错的,这样就帮彼拉多排除了一个选项,只要我们不断循环,我们总能找到世界的出口……我只是要带给红教信徒惩罚,而且玛利亚身上带着红在其他世界也是不安全的。她没有义务赡养这个世界,如今很少有人还记得古希腊的那些故事了,你认为雅典娜赐予美杜莎的是诅咒吗?那明明是一种武器,是让美杜莎能够保护自己的武器,但人们竟然将她视为灾厄,这难道不荒谬吗?我现在告诉你的这些并不是历史,而是我的计划,它在你的经历中能够发生,就说明在未来,你作为玛利亚也知道我要对你下毒并行刑,你觉得玛利亚为什么会愿意这么做?”

我思考着玛格丽特的话,随后继续问道:“如果你是为了帮助玛利亚逃离,为什么要在行刑时让白教圣徒登塔?”

“因为我需要他们的燃烧。”玛格丽特说这些话时脸上毫无表情,“他们的信仰毫无意义,红教会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让白教能够更团结,更愿意为他们的理想而奉献,也就是说,让我们能有更多的圣徒。你以为我刚才在抚慰的是什么?”

“……是圣徒?”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玛格丽特点了点头:“自始至终,白教会存在的意义都只是为了给布施仪式和圣状者在穿越位面提供磷粉,我们的翅膀正是因此才能发光的。你之前一定很困惑,玛利亚作为王为什么不去调和两大教会的争端,任由红教摧毁持镜教堂,毕竟怎么看白教都是更爱戴真正的玛利亚的。”

我顺着她的思路说出了答案:“因为如果没有红教,白教根本不会建造那么多教堂,也不会有那么多圣徒愿意为了一个岌岌可危、在预言中注定失败的理想燃烧自己。在行刑时他们以为自己是在帮助王从剧毒的红色中变回白色,实际上只是为了帮你将我送到这个地方。”

玛格丽特的眼神中闪着光,直直地盯向我:“两大教会看似争端不断,但这正是我们乐于看到的。好了,我已经很累了。”她身上一种紧绷的状态似乎松懈了下来,仿佛刚才的气势是为了掩饰真实的虚弱,而此刻也许她认为已经赢得了她想要的结果,或者说没有必要再做伪装,她叹了一口气后轻声说道:“我们以后再谈这些问题,好吗?很快彼拉多就要被送走,在他走后,我们有很漫长的时间要一起生活。”

 

彼拉多本要跟玛格丽特一起离开,但在经过我身边时他停了下来,那声音明明应该让我安心的,但此时却让我感到害怕。

“大贤者和我说过,在去往其他位面前,你会留下一句话给我,我在穿越位面后就只能记得那句话了。你是现在告诉我还是等我临走时再告诉我?”

随着玛格丽特的逐渐离去,滩涂上的光很快暗了下来,只有她散落在血泊中的磷粉发出一丝丝如同萤虫般的微光,我真想叫他黑鸟,但他看我时陌生和防备的眼神让我最终放弃了。

“我现在告诉你。”我向他靠近,孱瘦的彼拉多真像一位年轻的神,“你需要记住的话是,维罗妮卡面巾。”

“维罗妮卡面巾?”他困惑地看向我,“什么是维罗妮卡面巾?”

“维罗妮卡面巾,就是——”我在极其微渺的光亮中轻轻拉起彼拉多的手腕,将他的两只手掌放在我的面颊上,这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十根颀长的手指不安地微微颤抖着,几乎可以握住我的整颗头颅,但我在他的手背上抚摸让他不要害怕,“就是我的脸。”

他睁大了眼睛,尽管他的视力残障令他无法看清楚,但他还是吃惊地望向我。

彼拉多将手抽回后朝着远离海的方向跑走了。

 

我理所应当地成为了王,玛格丽特特意派遣了几位歌队的骑士护卫我,从那天离开厄庇斯之海后,她就开始为彼拉多的位面穿越做着各种准备。

尽管玛格丽特的解释都完全合理,但我总是为之不安,最令我不解的主要有两点——

第一点是就像有两个小米一样,为什么在白教会中还有一个玛格丽特?我在同西尔维娅相遇后不久,我们就受到了截杀,其实以现在的视角来看,当时的袭击真的是红教会发动的吗?如果是歌队骑士奉命行事并作出分前后两支依次袭击的假象是否也说得通呢?玛格丽特是否只是为了杀掉西尔维娅?因为如果她的目的仅仅是带走我的话,只要玛利亚在场,作为白教信徒的西尔维娅无论如何都会愿意的吧?但这一点我无法求证,我总不能问身边的歌队骑士你们是否会在几年之后发动一场以刺杀为目的的战斗吧?

另一个点是时间,我总觉得玛格丽特所说的穷举的循环是有问题的,但在逻辑上指不出问题在哪里,起初我以为是因为在来到这里之前,经过黑鸟所理解的时间只是两条交错重叠在一起的线,而非一种周而复始的环,这可能成为了某种思维惯性。但后来我又想到,如果说玛格丽特的预言可以用时间在玛利亚的诞生和玛利亚的死去这两点间不断回溯来解释,那要怎么解释她能够预言彼拉多将在何时、从哪里被打捞起来呢?这只能显露出两种最大的可能性,第一是时间循环的起点还在更早之前,第二是根本就没有循环的时间,就像我在被黑鸟从酒店大堂送回四楼的房间后,我所做的是重复经历并补全时间,一共就只有两条交错的时间线,我现在正在经历的是第二条。这两种可能性中前者难以说服我,因为我看不到任何更多在此之前的、能验证循环起点的端倪,而如果后者是真正的答案,那玛格丽特说谎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这些问题都无法立刻得到答案,只能从长计议。玛格丽特派在我身边的圣女与其说是护卫倒更像是监视,无论我前往哪里她们总是跟着我,有一次我询问她们是否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她们说按照大贤者的交代您只需要修养好身体就可以,但她们应该看得出我的焦虑,毕竟那次海边的对话只有我们三人知晓。数日后圣女中的一位告诉我因为圣状者穿越位面需要大量白教圣徒的骸骨,玛格丽特在调度上如果处处亲力亲为未必周转得开,她想我既然作为白教的信仰对象,做这件事一定是最适合的。我答应了她,这件事说白了就是去问教会征要教堂里的骸骨,并不会有什么过多的变节,白教中负责此事的大多是狂热的原教旨主义者,他们说话难以听懂,也难以听得了其他人的话,圣女大概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放心。

但我还是以此为由试图寻找机会,然而圣女们看守得太紧,一旦我想要前往除教堂外的地方,她们都以危险为由将我禁足。

 

我记得那是一个大风天,我以向白教征求骸骨为由离开高塔送书信,希望教会的代理人能来高塔见我,因为信使返回再出发中间存在间隔,我让一面侍女假扮为我(在彼拉多布施仪式之前,玛格丽特就是以这种方法伪装玛利亚的在场)等候信使到来,而我则有了一段能逃离监视的时间。

我选择去见的人是梅尔基奥,异教徒梅尔基奥,尽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决定。在这个时间点上他们尚未被处刑,只是作为罪人被关押在高塔的某一处,我摸黑前往,在路途中遭遇了几位圣女,她们将我拦下后做检查,因为我当时还没有进行过歌队割除器官的手术也没有受洗,她们无法通过气味辨认我,但我还是非常紧张。好在那几名圣女彼此交谈几句过后就放行了。

 

关押罪人的牢狱同样弥漫着一股腐烂、焦灼的味道,我在那里面见了梅尔基奥和他的众信徒,他已是中年但声音格外苍老,妻子已经死于厄庇斯的火焰,他在临死前最想完成的就是得到王的血液,哪怕只有一点。

起初我并未向他告知我的身份,他想他常做的那样对我布道。他称,在一种我们如今都没有彻底理解的理论中,世界运转的轨道并不是简单的类平面,而是数千个位面同时在相互环绕旋转,这导致在相互垂直的位面上的世界运转到共轭的同一双轴上时,世界将产生交错,这也正是翘曲点产生的原因。那么世界在哪里运转呢?就在我们的头顶,我们总是忽略了一个事实,天空和宇宙是一个整体,天空就是宇宙。

可是看天空不是一种禁忌吗?我问道。

“正因如此,我们的理论才是正确的。”梅尔基奥的喉咙像是被烧坏了,说话时总是咳嗽,“在抬头看天空时,我们的观测破坏了某种平衡,随之降下的灾厄正说明它运转的轨道拒绝被观测,也就是说,观测对于整个系统而言是有损害的。只是我们的观测微不足道,只有王的血才能够真正跨越位面。”

当我告诉他我的身份后,梅尔基奥竟然开始痛哭流涕。他不断地说道:“亲爱的玛利亚,我比任何人都更想要救你……”他极其唐突地想要拥抱我,我被他的热情吓到了,当我把手放在他身上的时候,摸到了那些被烧烂掉了的皮肤,我问他这些都是他观测天空时留下的吗,他说是的。我又用双手抚摸了他的面孔,他的五官几乎都已经被烧平了。

最后我还是抽出小刀割开手指,给了他一些血液,梅尔基奥受宠若惊,极其小心地将它们分成四份封存,他一边处理着血一边告诉我,【白】与【红】实则是存在于血中的同一种物质,真正重要的是流淌在血中的信息,就像油或电,这个世界是依据它们运作的,白和红无非是它们最表象的含义,血的真正意义远不止于此,它能够跨越位面与时空,将其中的记忆和秘密送往更远的地方……梅尔基奥说他一定会在自己被行刑前将这四份血送到天空之外,他需要等待位面共轭的时间,但不会太久的,在他们的计算中数日之后就会有这样的时刻。

我问他将血送出后会有什么反应吗?或者说,我们如何看出它生效了呢。

梅尔基奥沉默了很久,他虚弱地讲道,没有办法判断,它会极其随机地扩散到任何可能的位面和时空,但无论如何,隐秘的奇迹一定在某处发生了。

我又拥抱了他,苍老的梅尔基奥让我有一种莫名的、想要流泪的亲切。

我不舍地同他告别了。

 

当我回到信使驿站时,圣女们显然已经发现了那个伪装成我的女孩,对于我的失踪她们竟然没有做过多的追问,只是告诉我信已经寄出,白教会的代理人将在几日后面见我,接着便带我回了高塔。

那段日子里玛格丽特很少回来,我也没有再见过彼拉多。很快就到了面见代理人的日子,这件事其实我并不如自己表现的那样上心,我想圣女们应当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们为我挑选了高塔底部的一座镂空石室会见代理人,也没有对我们监视,毕竟只需要交代骨骸的事情而已。

那名代理人在显然过分紧张了,她进入石室后便跪了下来,我向她交代完需要后就想请她离开,而她简单的回答过后,我立刻蹲下身握住她的手询问她的名字,白教的代理人颤颤巍巍地说道:“尊敬的白色的王啊,我的名字微不足道……我名为西尔维娅。”

我在她念出名字时就已经哭了,我将西尔维娅紧紧地抱在怀里,不断在她耳边对她说:“如果你能够一直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但我还是请她离开了,没有让圣女们察觉到我的异常,因为这对西尔维娅而言可能是一种致命的危险。

 

很快就到了进行仪式的日子,玛格丽特在厄庇斯之海的一个浅湾处开始布施,白教的信众们在滩涂上间隔着摆放好诸圣徒的骨骸后开始诵经,骨骸便逐渐发出微弱的光,他们还以为这场仪式是为了让我保有白色。

而真正的主角彼拉多显得比我想象中更为紧张,玛格丽特给他穿上了很夸张的礼服,我从背后握住他的手希望能给他一些安慰,他先是像被惊吓到那样身体向侧方倾,见到是我后便开始出神,我笑着拍了一下他的头,说他是傻瓜,他还是愣愣的没有说话。

就和黑鸟一模一样。

在一切都布置妥当后,我和彼拉多一起走到了由骨骸围出的圈的中心,大贤者玛格丽特行走在厄庇斯之海上,口中念着古奥的箴言,白教的众教徒无不俯身下跪,我回头望去,黑色如水银的海面上白光像花茎般从覆盖骨骸之上的翅膀中升起,如同一片纯白的花海,将我和彼拉多围在中央,他的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背在身后,眼睛紧闭着竟然有些可爱。

我将手放到他的双手上和他说,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很快就结束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当白教的诵经声越来越响,圣徒骨骸的光几乎能照亮整片海湾,随着我向后转身,那些教徒纷纷站了起来,在玛格丽特错愕的神情中,他们举起了藏在怀中的镜子,为首之人正是和大贤者长得一模一样的西尔维娅。

她已经来不及阻止了,几十面镜子以特定的角度将骨骸发出的白光向天空反射照去,阴霾的海雾被这光射穿,天空显露出罕见的深邃与神秘,在一团白色的光晕里以肉眼无法察觉的缓慢翻涌着。与此同时,白教的信徒们纷纷抬起头凝望天空,厄庇斯正在他们的身体里燃烧,不时有身体在痉挛中抽出着倒下,但没有人低下头。

 

——就在我也准备将头抬起凝望向天空时,咽喉处灼热的疼痛伴随着大量血喷涌而出,我本能地用手捂住那道割喉伤口,无法相信地看向彼拉多。他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望向我,手指间夹着的是一枚刀片,刚才一直被他攥在手心里,因此手心布满了伤痕。

谁都没有预料到这一幕的发生,我说不出话来,也无法抬头,一旦抬头那条伤口就会裂开,我会因为气管断裂立刻失去意识。而彼拉多竟然流出了眼泪,他像是个小孩一样带着哭腔对我说:“对不起姐姐,在触摸到你的脸的时候我就全部想起来了。”

“尽管之前的事情你全都忘记了——”悲伤的彼拉多在这时抬起了头,厄庇斯之海在这时涨了朝,他无比专注地望向天空,“但等你醒来后,不要忘记我啊……”

随着圣状者彼拉多的凝视,黑暗天空的正中央处撕开了一道伤口般的巨大裂缝,浑浊的光亮从那道垂直的口子里宣泄而下,像半棵发光的世界树悬立在厄庇斯之海上,光路的分支让它看起来既像半个发光的肺,又像一滩交错复杂的血管。圣徒的骨骸和燃烧着的信众在那太阳般的宇宙之光下竟然都变成了巨大的飞蛾,它们环绕着形成枝叉的光柱,极其缓慢地被狂风托举着飞舞,那姿态既优雅又痛苦,像一团团柔软的、随时会被扯碎、撕裂的布或茸毛,它们的身影在经过光柱的时候极其微小地遮住了那道裂缝的一部分,在那样高的宇宙尽头,它们残破的躯体在光晕里投下了一道道直穿地面的黑色阴影,竟然像是从那样微不足道的肉体之中投出的朗基努斯之枪。

在世界彻底被那道巨大的光痕撕裂之前,我松开了捂在喉咙上的双手,合上眼睛用唇语对着彼拉多说了一声“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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